写给加拉蒂娅

我尚还记得前几周路过家附近那座教堂的日子,那是个有些寒冷的秋日傍晚。教皇国的秋季往往已经开始下雪,不过那天天气还算晴朗,但依然有自极北吹来的干燥寒风裹着灰土和暖炉的煤灰,吹的人皮肤皴裂,嘴里和鼻子一齐发干,兼有煤渣味儿的咳嗽,让人心里生烦。

我将大半个身子紧裹在那件旧的呢子大衣里,向家赶去,要跨过几个街区。若是走的快些,就能赶在下一波下工和礼拜结束前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些充做晚餐的食品。否则挤在人与人间被人流推动着晃悠悠前进,能不能有队排也就是另一回事了。

街道仍像是蒙在烟尘的网中,青、红和灰色的砖块不同的色泽在此刻全褪去了,积年累月的尘将色彩全部投入渐变的灰里,不均匀的涂抹在石灰水的墙面上,从一处向另一处递展开去。饭菜温热的烟火气溢散在街上,静待与未来某一刻爆发的人潮揉合。

教堂的标志性黑石尖顶在几条街外就看得见,可比起只有它半身高的普通民居要阴翳的多,成了整幅街景中肃穆的化不开的一点。

再过一个街角就是它的正门,礼拜仍是在进行着的,布道的高声不时从窗中传来。但卡尔奇神甫此时却不在布道坛上。他那张布满深壑皱纹的老脸依旧是一副庄重严肃的表情,带着神职人员特有的威严感,但双手却背在背后不时着搓着,好象要以此发泄紧张,人也站的比以往恭谦的多。

他的目光望向阶前站立的一个身影,一个背对着我而望向夕阳的小巧背影,齐腰的银色长发下露出长长的素色斗蓬,肩头还带着没来的及溜走的夕阳,搭着条毛织的披肩。其花纹的繁复程度远不及贵族孩子们常穿的昂贵礼服,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们远不及她高贵典雅,无论是在服装还是气质上,如同昂贵包装下拙劣的商品。而这种雅致可能来自那用两缕发丝系起的长发,与她的整体构成一种恰到好处的美。

忽然间,似乎是那小脑瓜里闪过了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或是单单的看厌了夕阳。她侧过身子,目光从灿烂的余辉转移到卡尔奇神甫的身上。这样一来神甫也没法继续绷下去了,表情很快就像泄气般柔和下来,嘴唇翕动着在讲些什么,以往只有对着她的小孙女的时候他才会如此。不过我此时已看不见这许多,目光尽落在自夕阳下转出的那半张小脸上。我才发觉这是张多么美丽迷人的脸,恰如教堂塔楼的钟声突然轰响,我一下就得知了,这位小姐是个美人,十足的美人。

啊,得知了美却无法描述的我是悲哀的。多加的形容是在污染这一美好的本质,它是说不出的,就如同夕阳、晚霞、天空伴随着这条街道的整体是美的,浮在天上随风而行,颜色变换的云是美的,被晚霞点亮而有生气的一角红色天空也是美的,可谁能说出他们美在何处呢?她极白的脸为霞光提供了最好的底色,她饱满的额头、眨着的大眼睛、挺直而大小正好的鼻子,这整张被晚霞勾勒出完美曲线的脸是不多一丝也不少一毫的,只有那些艺术家和雕塑家们才能形容出这是古典或是什么的美,但我却写不出她的色彩与外形,讲不出什么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自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你认为一个理想的少女就该是有这样黑而大的眼睛,水灵如古井无波的眼神仿佛连流云都能静止,她神情超然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人间的造物,而是一位落在人间的天使,带着神灵的骄傲和脱俗,点亮了周边的小小空气。

五轮钟响已毕,安静的街道哗的一下子糟蹋起来,人流从街道的各个角落冒出来,又很快消失在街上的大潮中。可她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使神甫的发言早已结束。她未曾踏上一级台阶,犹如失眠仰望夜空的诗人,思考着有关宇宙和生命的真实。

街上的行人们大概与我有共同的感触,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生活的沉重痕迹,却自觉且不约而同的绕开了她。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什么特别的东西,严密的保护着她,使这娇嫩的美丽不至于遭到什么污染,能够尽情的展露自己所含有的一切生命力。

驻足凝望这一切,漫长如整个冬季,也快的几乎不存在,同那已然敲响而我未察觉的钟声。人流已散,我是时候赶回家了,晚上的街道不如白天那么安宁。但我是多么想再多站一会啊!这种愉快又怅然的心情让人不免的忧郁起来,好像我、神甫和路人都是不幸运的,而她也成了值得惋惜的人。可我只好慢慢走啊、慢慢走啊,即使心不愿意挪动分毫,腿依然得缓步前进,带着不舍去欣赏那银色的长发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染上的深蓝,那种天边极远处才会有的静谧颜色,她就一直站在那里,任由这蓝从发梢沾上,再深、再深。

路灯亮了。

  • Copyright: Copyright is owned by the author. For commercial reprints, please contact the author for authorization. For non-commercial reprints, please indicate the source.
  • Copyrights © 2023-2024 TWFish
  • Visitors: | Views:

请我喝杯咖啡吧~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