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上海

我曾在上海住过一个月。

我住的那间公寓大概在静安寺附近，离那些条知名的路还蛮近的，但不全是人印象中那个急切紧张的CBD。要说起具体位置的话还略有些偏，靠着个老式小区，旁边就是我呆的那栋公寓楼，实际上应该算是个酒店。

我在其他地方从没听说过有独栋楼就能成小区的说法，在这里好像也是因为这种出租公寓间租客需要交物业费所以有小区，大概吧。

比起我对“房屋”这个概念的常规印象，无疑这间公寓是要小很多的。南方人的精明节俭在这里暴露无疑。阳台、厨房、卧室和卫生间，甚至后两者还是独立的，一切都塞在这个小小空间里。但并不让人觉得狭小，一个人住是刚好，也许两个人也不会很挤。

厨具的塑封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灰——我实在是不擅长生火做饭的那类人。这儿的前租客们大抵也不会有时间给自己筹备饮食，所以交付到我手上的就是一套看上去还算蛮昂贵但连包装塑料都黄化破裂的锅碗。但无须这种刻意的油烟气，这间小屋也是极充实的。体感上说可能是有点挤也说不定，比如沙发上甚至躺不满一个我，要是睡在这里就有大麻烦了。

自公寓的窗向外看，隔壁就是那个年龄有我两倍、甚至三倍有余的小区。拜餐馆的油烟、台风和霉雨所赐，这儿的外墙是世间一景。我曾经写到过这种颜色，像是沾了煤灰的正宗法国蓝纹奶酪，想必气味上也所差无几，只是会少些积年的油味。

但从窗户里面向外看，我就说不太清究竟是窗户太脏还是墙太脏了，也许是兼而有之。租客们也不是会有意清洗外窗的类型。其一是忙，朝九晚十一是常态，其二我想可能是一种融入的生活哲学。

这听上去或许实在是高大上了些，但请这么一想：墙上的颜色是半个世纪的岁月积淀，窗上的积灰只消一个夏天，它们看上去其实没什么差别。抛开现代和上世纪的装修风格差异不谈，在外表上可不就是融入吗？

上海的环境原本就有股在对立中寻求统一的味道。不只是SOHO们和退休老人之间的统一，也是快与慢，新与旧之间大而包容的统一。说直白些，就是各种味道都沾一点。

街角处就是玻璃高耸反光的写字楼，而街道这一端是个墙皮脱落发霉的老小区。从老楼一步迈到摩登会痛，中间夹上个两方兼备的过渡就好的多。我有时候会想，是人为塑造了这一格局，还是在不经意间，各色因素造就了这一调和？

这地方的确配的上一个调和的称号，是串联两端的桥梁。谁能想象在同一家早餐店光顾了几十年的阿公，和热衷于那家新开张意大利餐厅的年轻人能并肩走在一条街上？

某种意义上，阿公们与年轻人们还是有相近的地方。就好比说因为厨子全是意大利人，那家店的鱼排就非常正点，而这家卖豆浆油条，拿上就能走的中式早餐店已经开了两代人有余，自然也可谓“正点”。

厨子还是厨子，无论是煮豆浆的还是烧奶油番茄汤的，居民也还是居民，无论是下棋散步还是在写字楼里做手游的。

有些人对我说，上海的外滩和老城区才是罗曼蒂克的，让人联想到大陆另一端的法国巴黎，也是同样的感觉。

要我说，有这想法的人大抵从未在上海或者巴黎生活过。生活过和去过其实是相差很远的两个概念。让一个巴黎人评价香榭丽舍或是圣母院，恐怕与让北京老大爷评价王府井与颐和院没什么两样。海淀的大爷们多把颐和院视作晨练散步的公园，它作为皇家园林的景观价值全都来自外地游客的赋予。

于我而言，上海最罗曼蒂克的地方是我住的那条街道本身。

可能是因为我曾在那里经历了一个相当难忘的下午。那时候虽然台风还没到，但气压已经很低了，外面刚下了雨。在五点透过青梧桐叶的夕阳加持下，街道上水汽升腾，闷热且发粘，但不乏风带来的一瞬清新。

然后我戴着耳机，里面放的是《Apple.com》，跟着电子声一起推开了大厅的门，热浪扑面而来。一滴雨刚好落地，如小池中丢进半块石头，水珠砸在地面散裂，几点白色如线升腾，我踢开一块街道的碎砖。

对我来说那就是夏天。